文｜悦悦

编辑｜悦悦侃历史

在一期《杨澜访谈录》中，陈佩斯说到父亲陈强，有一次在歌舞剧《白毛女》上饰演恶贯满盈的大反派黄世仁。

台下有位小战士入戏太深，拿起手中的冲锋枪，朝着陈强要扣动扳机。

幸亏在一旁观看的班长眼疾手快，抬高了枪口，子弹从他头上飞掠而过。

陈佩斯说：自那件事后，父亲再演黄世仁，有一个条件，台下的战士们必须退膛观看。

其实，陈强差点被枪杀，一方面固然是他精湛的演技，另一方面更多的是黄世仁对白毛女做下的恶行令人发指。

然而，在现实生活中，真的存在白毛女的故事，她叫罗昌秀，遭遇的事情比白毛女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么，罗昌秀为何被逼上梁山成为白毛女的呢？她后来的命运又是怎样的呢？

无辜遭地主迫害

罗昌秀老家在今天宜宾市凤仪乡的许焰社区，位于乌蒙山余脉，海拔平均2000多米。

这里沟壑纵横、山峰耸立、深林中虎豹横行，是人们自古以来都不愿涉足的阴瘴之地，那会儿还叫许焰场。

尤其是离罗昌秀家两三里地的断头山，海拔更是高达2900多米，当地人都流传着这样一首歌谣：断头山，断头山，飞鸟难越徒悲伤……

地形造成许焰场的落后，当地村民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生活。

红军长征时期，蒋介石为了围剿红军，在川渝地区实行保甲制度，其中最有权势的是保长。

通常由当地地主豪绅担任，他们往往鱼肉百姓，作风顽劣。许焰场的保长罗锡章就是其中的代表。

我爹叫罗锡朋，娘没有名字，只知道她姓何，我在老家排行老二。

哥哥叫罗昌宝，弟弟叫罗昌高，我们一家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怎能想到那恶霸罗锡章居然也欺负到我们头上。

晚年罗昌秀回忆起往事，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外流。

罗昌秀一家赖以为生的是位于山脚下的6亩薄田。

正如罗昌秀说的那样，父亲是个忠厚人，一辈子与世无争，只顾在薄田上辛勤劳作，期盼能有好的收成。

每次保长坐着轿子从罗家路过的时候，父亲总会唯唯诺诺地向他问好，罗锡章连正眼也不瞧他一下。

其实在许焰场，罗锡朋这种卑微的姿态的村民是常态，毕竟在狗仗人势的保长眼里，欺负他们就像捏死蚂蚁一样轻松。

自打老三罗昌高出生后，父亲肩膀上的重担就更加让他喘不过来气，在农闲的时候，父亲到处帮忙做一些烧石灰的活。

即便是这样，罗昌秀一家揭不开锅的日子还是常有的事，好在一家子关系和睦，每天一家5口人坐在一起吃饭，也算得上其乐融融了。

俗话说，这人要是倒霉起来就是一茬接着一茬。

先是家中的顶梁柱罗锡朋，因为常年过度劳累，身体每况愈下，以至于到后期卧床不起。

然而厄运并未就此停住，罗锡章看中了罗昌秀家的薄田，其实罗锡章作为当地的地主，田地是最多的。

但是问题就在父亲的田地和罗锡章是相连的，如果拿到这些田地，他就可以扩大种植鸦片的面积，赚更多的钱。

毕竟人的贪欲是没有止境的。

罗锡章先是派出家丁到罗昌秀家商量这件事，病榻前的父亲和家丁求情说：

看在我们都是同宗同族的份上，你家老爷就饶了我们吧，我们一家都只靠那些田地了。

这些话自然是打动不了罗锡章的。

见软的不行，罗锡章就想来硬的，他直接带上几个小喽啰把罗昌秀一家用来存放稻谷的屋子，放一把火烧了。

那天晚上，在火光中，罗昌秀第一次感受到人生的绝望。

父亲隐忍住这次挑衅，没多久罗锡章就死了，罗昌秀一家松了口气。

继任保长的是他的弟弟罗锡联，可以说是他哥的升级版，更加凶恶。

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父亲深知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妻子和子女断然不是罗锡联的对手，于是只得主动把田地交出去，接受罗锡联的低价格贱卖。

几个月后，父亲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日子里去世。

没想到的是，父亲的妥协并没有换来安定。

没多久，罗锡联又看上了罗昌秀和哥哥罗昌宝，一番熟悉的软硬兼施套路后，母亲只好同意兄妹俩去罗锡联家做苦力。

那一年罗昌秀才14岁。

罗锡联家里的事情由妻子陶天珍来管理。

一天，她回家看到家里的鸡都聚在草堆里啄来啄去，她顺势把扒拉来一看，里面居然是一大堆大米，足足有两大袋。

陶天珍联想到平常负责喂鸡的罗昌秀，认定是罗昌秀偷的。

她直接抄起一把木棍，朝罗昌秀打去，木棍似雨点般落在她的腰上、头上，直到打累了才停。

我那天全身没有一块好皮，回家后疼得都不能躺下。

母亲看到女儿一脸鼻青脸肿，问她发生了什么事，罗昌秀却支支吾吾不敢说。

哥哥立即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他气势汹汹地想为妹妹出头，然而，却被罗昌秀阻止了，因为在她看来反抗只会引来更大的祸事。

事情还没完，罗锡联外出打猎回家后，在陶天珍口中得知了罗昌秀偷米这件事，他叫两个家丁把罗昌秀吊起来，把这个偷米的贼，给我狠狠地打！

罗锡联还不觉得解气，他拿来一根赶牛的鞭子，在罗昌秀背后抽打起来，她已经铁青的背上又多了几条血痕，疼得呜呜大叫。

罗昌秀昏死在地上，是哥哥把她背回家，母亲心疼地抱着女儿哭了一夜。

第二天，罗锡联带着人把罗昌秀从母亲手中，拉回到自己家，继续一顿毒打，从此罗昌秀再也不敢回家了，她发现已经无路可走。

断头山上的白毛女

打人是会上瘾的，罗锡联夫妇每天下午时不时就打罗昌秀。

不得已罗昌秀只得趁一个月黑风高夜，偷偷跑出罗锡联的宅邸，径直朝断头山去。

夜里深山老林里狼嚎不断，把罗昌秀吓得直哆嗦，她爬到一棵大树上蜷缩着，等天亮再跑到山上。

次日清晨，管家说罗昌秀不见了，罗锡联夫妇气得直接放下手里的筷子，直接荷枪实弹，全副武装，带着十几名家丁，把罗昌秀家搜得底朝天。

这番兴师动众却扑了个空。

罗锡联生气地每家每户地问罗昌秀的踪迹，哥哥罗昌宝知道妹妹应该躲在了山上，于是他跑到家里带上几天干粮，到断头山上和罗昌秀躲避起来。

当时是7月，罗昌秀和哥哥躲在一个洞穴里，忍受着山上蚊虫的叮咬，罗锡联夫妇并没有放弃。

从村民口中得出罗昌秀兄妹在断头上后，他们向警备旅谎称罗昌秀兄妹俩参加八路军，调来一百多人。

猎狗、枪一应俱全，朝着断头山进发，从山脚下向山顶，如同水银泻地般地毯式搜索，包围圈逐渐越来越小，很快就围困了罗昌秀兄妹所在的洞穴。

我们双手双脚被铁链拴住，一步步慢慢地回到那个恶霸的窝里，我们知道即将面临着严刑拷打。罗昌秀回忆道。

果然，罗锡联把兄妹俩吊起来，把一个火钳放到煤炉里烧红，狠狠地向他们背上烫去，顿时散发出白烟，罗昌秀疼得没有办法，发出呜呜的呻吟声。

到了晚上，家丁们打累了，才把他们放下来，母亲知道后把这对苦命的兄妹扶回家，给他们敷上药，这才救了性命。

没办法，为了躲避罗锡联的迫害，第二天清早，罗昌秀兄妹带上一口破锅，一瘸一拐地朝断头山躲去。

母亲站在门口，噙着眼泪看着他们，她知道每一次跟他们见面，都可能都是最后一面。

罗锡联又想出了对策，他看到罗昌秀家只剩下孤儿寡母，于是干脆把他们家的所有薄田都抢占了，并放出话来：

罗昌宝和罗昌秀如果不下山，就把他们家的房子都烧掉!

这样一来可以得到薄田，二来可以逼迫罗昌秀和哥哥下山。

当时罗昌秀和哥哥已经在山上生活半个多月了，他们过着野人般的生活，白天到小溪里抓些小鱼小虾，到树上掏鸟蛋，采摘野菜野果，这些也只能是让他们活下来而已。

一转眼到了秋天，罗昌宝担心起山下的弟弟和母亲，和罗昌秀说：咱们在这山上也三个多月了，也不知道家里现在成什么样子，那恶霸有没有欺负他们，我回到家里看一下吧。

罗昌秀这些日子也一直想起弟弟和母亲：哥哥你代我回家看看，我在这上山先替你把把风。

然而，罗昌秀不知道的是，哥哥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罗昌宝回到家后，知道罗锡章做下的全部恶事。

他鼓起勇气，找到当地有名望的老族长，并且联合共同受罗锡联压迫的村民，迫使罗锡联吐出了部分薄田。

不过，罗锡联提出了一个条件，要罗昌宝到他家里打长工。

为了照顾母亲和弟弟，罗昌宝只得食言，决定留在家里，在打长工之余，耕耘家里仅剩的薄田。

罗昌秀见哥哥长时间没回到山上，于是在一个晚上偷偷回到家，才知道了哥哥的身不由己，可是自己还在罗锡联的通缉之列。

半年来的严刑拷打，已经把罗昌秀打出了心理阴影，她宁愿回到山上，哪怕被野兽吃掉也不愿意回到那个山下的人间炼狱。

不过，罗昌秀首先要找到更多的藏身之处，她在断头山西面的断崖边找到一个岩洞。

这里原本是狼群的住所，十分陡峭，一不小心就可能坠入万丈深渊。

然而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只要一发现山下有风吹草动，她就躲到这里。

之后她又在半山腰上找到一个曾经烧过炭的窑洞，这里遮风挡雨，冬天还能保暖。

她在窑洞里铺上很多稻草，削尖一根树枝，既可以防止野兽侵袭，又可以当作标枪，用来狩猎野兔。

为了捱过食物匮乏的冬天，罗昌秀在夏秋季尽可能地把平时吃不完的野果屯到窑洞里，吃不完的野兔肉，就把它熏干成腊肉。

和北方的冬天不一样的是，断头山上不仅会下雪，到了晚上还十分阴冷，为此她不得不囤积更多的柴火。

一晃，十几年的岁月过去了，罗昌秀已经彻底成为了野人，就像人猿泰山那样，自由穿梭于密林之中，和断头山的生态系统融为一体。

她身上的衣服早已经破烂不堪，只好用树叶和藤条制作成衣服用来保暖，用稻草编织成草鞋，皮肤也被晒得黝黑，手上长满了老茧，指甲足足有十几公分长。

然而，由于长时间没有阳光照射，和缺乏维生素D的摄入，再加上常年处于野兽和恶霸的双重威胁中，罗昌秀身体出现了奇异的变化。

当时她不过二十几岁的姑娘，头发却已经花白，全身还长出银褐色的绒毛。

罗昌秀看着山上的树从青绿变成枯黄，又从枯黄变成青绿，一年又一年，岁月蹉跎，她心里最担心的还是山下的那个家，尤其是年迈而且身体不好的母亲。

但她也担心自己现在这副样子会把母亲吓跑，有一次，她实在忍受不了思念母亲，晚上偷偷跑回家，在窗外偷偷看着母亲。

听到母亲一边在织毛衣一边在呼唤着罗昌秀：昌秀啊，我苦命的女儿啊，你现在在哪里啊?大伙都说你已经不在了，可是做母亲的我知道，你肯定还活着……

罗昌秀在一旁，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

第二天早上，母亲发现自己家门口多了一堆野果野草，母亲意识到这肯定是罗昌秀留下的，她为女儿还活着喜极而泣。

之后，罗昌秀下山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有时候送柴火，有时候放些狩猎来的野兔就跑。

母亲在摸清了罗昌秀下山的规律后，特地守在门外，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女儿，她看到罗昌秀变成这副样子，心里别提有多心疼了。

两个人抱在一起，，不过就待了几分钟，罗昌秀就又回到山上去了，她不知道在山上的日子还要多久。

艰难回归正常生活

1949年12月，罗昌秀在山上听到鞭炮齐鸣的声音。

原来是凤仪镇迎来解放，罗锡联夫妇也到了末日，他们夹起尾巴，整天躲在宅院里不敢出来。

很快在全国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中，罗昌秀家分到了被罗锡联侵占的薄田，这一切罗昌秀都看在眼里，她也愈发大胆地回到家里。

她也不是没想过回到家里过正常的生活，然而，只要罗锡联夫妇还活着一天，罗昌秀永远都不敢回去。

就这样过了两年后，新任的村干部周天琴在听说罗昌秀的情况后，把这件事汇报给宜宾县委。

县委书记对罗昌秀的事情十分重视，他给周天琴下达的命令是：不顾一切把罗昌秀带回家！

接到命令的周天琴不敢怠慢，她带上60多个民兵到断头山去搜寻罗昌秀的踪迹，却扑了个空。

原来是罗昌秀看到山下的动静，以为是罗锡联夫妇又带人找她，所以就躲在悬崖边的洞穴里。

周天琴在村里召开会议，决定对罗昌秀先进行思想教育，让她自己回到家。周天琴委托母亲和哥哥给罗昌秀宣传党的政策。

1952年，村里召开批斗地主的大会，周天琴带上几个妇女到罗昌秀家，邀请她参加批斗大会，在母亲的授意下，她们在地窖里找到了罗昌秀。

周天琴一行，给罗昌秀剪了头发，洗了脸，穿上崭新的衣服，她看着台上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地主，受到人民的审判，内心深刻感受到共产党真正为人民服务的。

只是由于自己已经习惯在山上生活，加上在批斗会上没有看到罗锡联夫妇的身影，她内心还是不够踏实，于是在当夜她又脱下衣服回到断头山。

周天琴得知罗昌秀又回到了山上，又多次派民兵到山上寻找，宜宾县委鉴于罗昌秀一家长期遭到地主剥削，先后资助他们50多元和5袋大米。

过了不久，恶霸罗锡联终于死了，罗昌秀内心的疙瘩终于解开了，她开始隔几天就回到家，帮母亲推磨和做菜，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眼看着罗昌秀很快就要回家了，这时又出了幺蛾子。

1956年春天，有个村民丢了只羊，当时罗昌秀正好刚要上山，村民以为是她偷的羊，罗昌秀这下不敢再下山了。

过了几天，那头丢失的羊自己跑到家里，这位村民才知道罗昌秀是被冤枉了。

之后，周天琴让那名冤枉她的村民给她道歉，这才终于消除了罗昌秀最后的疑虑。

最终，她回到了阔别17年之久的家里，不过可惜的是，母亲没有等到这一天便已经因病去世。

回到家以后，村委会给罗昌秀分配了一头母猪给她喂养。

常年在断头山的生活经验派上了用场。

她把山上的野菜切碎、洗净，加上些饲料拿去喂猪，把猪养得白白胖胖的，在生产队里是出了名的养猪能手。

村里的卫生所还为罗昌秀治疗了常年待在山上落下的病。

1957年，罗昌秀已经34岁了，是该给她找对象了，邻居做了媒婆，她把生产队队长文树荣介绍给了罗昌秀。

罗昌秀性格比较腼腆，不过文树荣性格大大咧咧，一下子就打开了罗昌秀的内心。

半年后，文树荣和罗昌秀结婚了，当时村里的人都来了，在婚礼上，罗昌秀激动地握住周天琴的手说：党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我今后一定会努力生产，报答党的恩情！

罗昌秀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她和同样是勤快人的文树荣，一个季度就拿到了300多工分，成为村里面的模范夫妻。

受到陈毅的接见，恶人终伏法

宜宾妇联干部每周给罗昌秀教一些生产的知识，教她读书写字，罗昌秀学得也很认真。

1958年4月，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陈毅来到自贡，特地接见了罗昌秀夫妇。

陈老总很耐心地询问罗昌秀一家被迫害的情况，表示重视这件事，临走前还不忘叮嘱县里要给罗昌秀一家予以照顾。

之后，罗昌秀又被邀请到成都话剧团观看以她为原型的歌舞剧《宜宾白毛女》。

罗昌秀在观看的时候，想起自己受到的欺侮，犹如幻灯片般在内心回放，一度激动地哽咽。

之后，罗昌秀的白毛女事迹随着话剧团传遍了四川。

1959年对罗昌秀来说是双喜临门的一年，一个是罗昌秀在年底成功诞下一个男婴，长得很健壮；

还有一个是恶贯满盈的陶天珍终于伏法。

在宜宾城西的一个广场上，数千名群众的注目下，罗昌秀不顾刚生产完的虚弱，来到台上现身说法，向大家展示自己那些年受过的酷刑，控诉陶天珍犯下的累累罪行。

当天下午，随着一声枪响，陶天珍终于被正法。

改革开放后，罗昌秀把儿子送去参军，她希望儿子能够成为一名优秀的解放军。

1984年，宜宾县委鉴于罗昌秀年纪大了，不太适合从事生产工作，于是邀请她担任政协委员。

晚年的罗昌秀享受着天伦之乐，儿孙绕膝，有时候她也会给孙子们说起早年在山上生活的日子。

在心理学上，一个人能够把不堪回首的往事从容地说出来，就说明那个人已经走出了这件事的阴霾。

2002年的最后一天，罗昌秀走完了80岁的人生旅途，其实罗昌秀和话剧《白毛女》，不是同一个原型。

然而这并不重要，她们的悲惨遭遇都鲜明地反映了旧中国老百姓的悲剧缩影，幸亏后半生在新中国的沐浴下，她们的都过上了幸福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