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用头孢后喝酒可以致死？药品说明书应该给出最高等级的警示

友情提示：不耐烦看长篇大论的网友，仅看第一部分就够了。

在讲大道理（严谨的科学证据）之前，先说一个小道理，就是看药品说明书是怎么说的。

假设，使用头孢菌素后喝酒真的可以致死，那么，这是最为严重的药物毒副作用，药监部门必然会指令制药企业在药品说明书顶部以黑字黑框来做出最高等级的警示。

在所有头孢类抗生素中，头孢哌酮被认为诱发双硫仑样反应的作用最强，我们翻看国内外所有头孢哌酮注射液的说明书也没有发现这个规格的警示信息。

仅在注意事项部分简略的提到有可能会发生双硫仑样反应。

比如，辉瑞制药在国内销售的舒普深（注射用头孢哌酮钠舒巴坦钠)说明书注意事项的第6条说：

6 患者在应用本品时应避免饮用含有酒精的饮料。也应避免如鼻饲等胃肠外给予含酒精成分的高营养制剂。

再来看国外商品名为CEFOBID®的注射用头孢哌酮说明书注意事项中也简单提到了双硫仑样反应：

据报道，在CEFOBID给药后72小时内摄入酒精（啤酒，葡萄酒）可能出现以潮红、出汗、头痛和心动过速为特征的双硫仑样反应。使用CEFOBID后应警告患者不要摄入酒精饮料。

由此可见，全世界的制药企业和药监部门根本不认为使用头孢前后喝酒有致死的可能。

国际上有关头孢菌素诱导的双硫仑样反应的临床报道

不要说致死，国际上甚至连有证据的临床报道都没有一例。

药品说明书中提到的据报道，是上世纪80年代早期临床上少数没有提供血液乙醛浓度作为直接证据的疑似病例，而这些报告中作者都曾经宣称需要进一步研究，却都没有见到后续报道——不了了之。

直到2018年，又有人报道了一个个例，是一名8岁男童，身高134厘米，体重26.6公斤。

这个孩子患有严重的自身免疫性疾病，主要表现是需要使用皮质激素的中度持续性发作的哮喘，和季节性和犬皮屑过敏性皮炎——也就是人们通常说的过敏体质。

这个孩子因上感发烧入院，在口服了40 mg（1.5 mg / kg，13.3 mL）泼尼松龙酊剂（5％乙醇浓度的溶液）2.5小时后，接受了头孢曲松静脉输液。

在30分钟内输入了1克头孢曲松。在抗生素输注后30分钟，患儿出现了面部潮红，没有观察像荨麻疹、皮肤瘙痒或呼吸困难等过敏症状。

医生以过敏反应给静脉注射25毫克苯海拉明后，潮红症状缓解。

很显然，这是一个过敏体质的孩子发生的很轻微的过敏反应（使用抗过敏药后迅速缓解），作者却非要说成是使用头孢曲松和酒精导致的双硫仑样反应，却没有提供任何血液酒精和乙醛浓度。

我们可以来计算一下，13.3毫升5%酒精浓度的药液，也就是相当于13.3毫升的普通啤酒，含酒精量是0.532克。

在26.6公斤体重的孩子，喝下0.532克酒精所能达到的最高血液酒精浓度是2 mg / 100ml，即相当于我国酒驾浓度的十分之一。

即使乙醛脱氢酶完全失活，这个酒精浓度下转化的乙醛也不会引发双硫仑样反应。

而作者在讨论部分，在承认血液酒精浓度原本应该在2~3mg / 100ml的同时，却要估计最高可以达到5 mg / 100ml,而宣称有可能导致轻微的双硫仑样反应。

也就是说，迄今为止，国际上还没有报道哪怕一例有证据证明的可信的头孢菌素诱导的双硫仑样反应。

除了，我国中日友好医院于2014年在国际外科学杂志上发表的78例回顾性研究（稍后介绍）。

医学文献报告的药物（不限于头孢菌素）诱发的双硫仑样反应疑似致死病例仅有2例

虽然，媒体报端和网络平台不时就能见到吃头孢后喝酒或喝酒后吃头孢导致死亡的报道或故事，中文网络上也大量充斥相关科普。

但是，这些科普所依据的似乎基本上就是这些公共媒体的报道和见闻，而不是经过同行评议的医学文献资料。

迄今，全球医学文献上仅报道了2个疑似死亡病例。

甲硝唑/酒精导致疑似双硫仑样反应突然死亡

一个是，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医院于1996年报道的甲硝唑与酒精双硫仑样反应导致突然死亡病例。

这是一位31岁女性，在遭遇性伴侣袭击后突然死亡，袭击仅造成上臂轻微损伤。但是，尸检发现，血液酒精浓度（BAC）162 mg / 100ml,乙醛浓度4.6 mg /100ml，甲硝唑0.42 mg / L，均显著升高。

在没有喝酒的人，内源性性乙醛水平很低，不会超过0.2 mg / L。喝酒后不脸红的人血液乙醛仅略有升高，范围为0.9至1.3 mg / L。在酒后脸红的醛脱氢酶基因变异者，血液浓度就高得多（具体差别很大）。

实际上，双硫仑样反应跟这些因为基因变异而酒后红脸的人是一样的，甚至还不如所谓亚洲红更严重（醛脱氢酶活性极低）。

医生最终推测该患死亡原因是由于乙醇/甲硝唑相互作用而产生的乙醛中毒引发心律不齐。

与袭击有关的自主神经压力很可能是诱发因素。

尽管早在上世纪90年代，就有多篇文章直接质疑甲硝唑可以诱发双硫仑样反应临床报道的真实性，这个病例至少提供了血液乙醛浓度作为直接证据。

头孢菌素诱导的双硫仑样反应致死报道

另一例是，我国同济医学院法医系于2013年在印度药理学杂志上发表的，一位64岁男性，有慢性气管炎和肺气肿病史，和30年吸烟史。

在诊所接受头孢呋辛钠4.5 g+5％葡萄糖250 ml输液中突发面部潮红，出汗和虚弱的双硫仑样反应症状，血压95/60 mmHg，脉搏为110 / min。

经抢救无效死亡。

事后调查表明，患者当天去诊所前喝过酒。

尸检发现有冠心病，肺气肿。

关键的发现是BAC 达211 mg /100ml，血液乙醛浓度6.0 mg /100ml，均明显升高。

基于这一关键证据，作者认为死亡原因是头孢菌素诱导的双硫仑样反应诱发冠心病发作致死。

孤零零的中日友好医院78例头孢诱导双硫仑样反应回顾性报道

刚才已经说了，国际上正儿八经的头孢诱导双硫仑样反应的报道来自中日友好医院，发表在2014年。

有趣的是，其诊断标准既不包含血液乙醛浓度，也不包含血液酒精浓度：

有饮酒和静脉内使用头孢菌素病史；

使用头孢菌素前头孢菌素皮肤试验阴性；

无心脏病史；

出现从轻度面部潮红到休克的表现，乃至死亡；

心电图未显示心肌梗塞；

对症治疗后1至3个小时内患者缓解；

以下条件不包括在内：

没有饮酒，或仅服用口服头孢菌素；

未接受头孢菌素皮试，或皮试阳性。

——很显然，这预期说是诊断标准，毋宁说是推断标准。

结果，78例中，70.51％的患者是先静脉输头孢后喝酒；29.49％的患者是先喝酒后输头孢。

所有患者都是在输头孢或喝酒30到60分钟出现症状开始发作。

其中，5例死亡：

第一例，静脉输头孢菌素治疗扁桃体炎，参加朋友婚礼喝了2瓶啤酒（1000毫升，即使是5%的普通啤酒含酒精仅40克），输液开始30分钟后出现面部潮红等双硫仑样反应发作，最终出现休克状态，收缩压40mm Hg,抢救无效死亡；

第二例，21岁男性，喝了约200毫升白酒，前往诊所输头孢治疗感冒和发烧。期间突发胸痛和呼吸急促，转院后抢救无效死亡；

第三例，24岁男性，喝了500毫升啤酒和100毫升白酒。静脉注射头孢菌素后，出现心悸，呼吸困难，在到达医院后死亡；

第四例，46岁男性，聚会喝300毫升白酒，然后在私人诊所静脉输头孢治疗气管炎，期间突发呼吸困难，后发生休克死亡。

第五例，24岁男性，因呼吸道感染36小时前静脉输过头孢，在自己的婚礼上喝了150毫升白酒，突发疾病摔倒，经抢救无效死亡。

简单总结一下这五个死亡病例，除了第一例还有双硫仑样反应症状，其他4例甚至连双硫仑样反应症状都没有。

全部78例，甚至连血液酒精浓度都没有提供。

而且，死亡病例都是由院外转入，很多资料是别人的转述。

也就是说，这个国际上唯一头孢诱导的双硫仑样反应的大样本组报道，证据基本上就是作者认为，没有任何实际证据。

为什么说双硫仑样反应不大可能会致死？正牌的双硫仑反应作为标尺

所谓双硫仑样反应，就是类似于使用戒酒药双硫仑后喝酒出现的双硫仑-酒精反应。

关于双硫仑-酒精反应笔者日前已经做过介绍：吃头孢后喝酒能引起双硫仑样反应？那正牌的双硫仑反应长啥样？

双硫仑可以非竞争性抑制醛脱氢酶，连续使用后，体内的醛脱氢酶可以完全失活，直到约半月后有新生的酶替代。

在早期，双硫仑使用可谓疯狂，常规剂量是每天1000到3000毫克，这个剂量下，人体内醛脱氢酶很快就能完全被灭活。

因此，开始使用时，有很多人出现严重的双硫仑-酒精反应，甚至出现了极个别的死亡病例。

比如，丹麦一项研究中，在总共11000个接受双硫仑治疗的人中，发生4例死亡。

其他也有零星的死亡报道，

有鉴于此，治疗方案被极大幅度调整，目前每天常规剂量仅有200毫克，即只有初期的十分之一。在这个剂量下，双硫仑的使用被认为非常安全，最大潜在危害是肝功能损伤。

双硫仑-酒精反应PK头孢菌素诱导的双硫仑样反应

如上所述，双硫仑对醛脱氢酶是不可逆性灭活，在一项体外实验中，10-8M浓度的双硫仑就显示出显著醛脱氢酶活性的抑制，而头孢菌素中抑制性最强的头孢哌酮则需要10-4M浓度，即高4个数量级。

而且，头孢菌素对醛脱氢酶的抑制是可逆的。

总之，头孢菌素和其他一些药物对醛脱氢酶的抑制，与双硫仑的抑制效应差着万倍以上，根本不是一回事。

双硫仑开始使用的剂量可以完全灭活醛脱氢酶长达半月，而仅有极个别死亡事件。

而在国内，即使少量喝酒和口服头孢也被渲染成可以致死，这从理论上讲就是完全不可能的，荒谬的。

实践中更缺乏实证病例作为证据。

使用头孢后喝酒，实际上也相当于喝酒上脸的人喝酒，前者的反应强度甚至不及后者。由此而论，头孢加酒说走就走的说法就是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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