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的发际线，是一种社交工具
一
博士们的发际线是一种重要的社交工具，在聚会中，若有一位脑门锃亮的博士在场，只需围绕他调侃几句，就能避免冷场。一位印堂光明的博士若能调侃几句自己的发际线，能收获他者爽朗笑声，觉得该博士真是豁达幽默，更有甚者因此收获真爱。
博士们的发际线是抱团取暖的工具，某次聚会，几位博士互诉课题之无力，学术之压力后，突然聊到发际渐高的问题，于是话题一转，聊各生发水、洗发液之用处，顿时氛围温馨、心头一热，互加淘宝好友，相约双十一团购生发水。
当然这也是博士生最后的幽默了。据说但凡是在博士生讲座的时候，面对死气沉沉的博士生们只需调侃几句发际线云云，定能在一片死寂后获得朗朗笑声，笑声渐弱后传来几声慨叹而赞同的啧啧声。
在一片喧嚣后，私底下，面对布满生存危机的高昂发际线，游走着学术焦虑的稀疏发丝，博士们很难再有上文所说的那种云淡风轻，而是凝神聚力，把米诺地尔酊涂满头皮伤心之地，温上一杯芝麻糊，在文献前尝试忘却烦恼丝。尤忆当年刘海似毯，读博三年，毛毯变纱，纱巾变蝉翼，直至如今一丝不挂。岁月似流氓，对头发开着下流的玩笑。
二
L博士是难得的读了博士头发却增多的博士，这几年年年都能发核心、权威期刊，每发一篇，头发就增粗增长一片，几年时间，发色油亮乌黑，发量由纱入毯，因而其笑称C刊是头发最好的春药。
L博士性格开朗，还会安慰其他的博士，他尝试以诗释义，说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句诗的意思是：只要脑门头发绝了，就能在学术上看别人都是弟弟了。当然一般讲完这句后，他会闭目沉思，指着自己骄傲的鬈发说：权威三篇到，乌发三千丈。经他劝慰后，不少博士都勤勉精进，焕发了学术的春天。
三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像L博士这样天赋异禀，善以论文做生发水。在以理工科为主的浙大，绝大多数脱发是伴随着繁重的实验与科研压力进行的。A博是我的老乡，多年来一直秉承着发际底线一说，据他回忆，其家族男性成员无一逃脱秃发，在懂事前，他一直以为世界上所有男人的脑门都是没有头发的。
在中学的生物课堂上，A博明了了在其身上的遗传厄运，方才知道自己永远都养不起刘海的原因，于是削发明志，发愤苦读，入浙大就读生物医学工程，一心破解基因遗产厄运，他曾以皮兰德娄小说举例，跟我讲述了他的宏伟大计：要用科技改变命运，以基因工程加上医学仪器改造显性遗传，将来他的儿子将是第一个受益者，待他儿子厚刘海之际，他要立马给儿子刨光头。我忙问为何？他笑说：这样，我自己就彻底掌握了头发的命运！
A博本科毕业后选择直接攻读博士，然而在选择科研方向时，他的伟大基因改造计划被导师无情拒绝，转而被要求在实验室里整天编程以及去浙二医院修B超机，他说：原以为这个专业是交叉学科，没想到自己他妈的被叉到工程那边去了。于是愈发意兴阑珊。
有一天室友打扫卫生，从他床下扫出一摞摞微鬈头发，A博慌忙俯身拾起，努力将其和浑身所有区域的毛发进行比对，最后确认是最心头肉的部分，A博心疼万分，忍着巨大压力让室友给自己拍摄头部三视图。看到照片后，A博只觉脚下一软，眼前微眩。
综合来看，A博是正宗的遗传性雄秃，一般的雄秃是从发际线溃退开始，而A博的雄秃则是头顶发涡和发际线同时相互靠近，再仔细一看，在额头两端已经显出了两条露着头皮的纹路，像是鹊桥一样地将头顶和发际线连接起来，很有可能一年以内，这两条纹路以内的头发要玩完了。
于是在那个周末，A博拉上了我前往市三医院就诊。大名鼎鼎的市三医院的脱发门诊供不应求，直到下午我们才排上了号。
走进会诊室后，一个有着潮流锡纸烫的年轻医生用电子放大镜检测着A博的头顶，这是位活泼的医生，他语言俏皮，像是在勘测地质一样，指点着A博各个区域的发量：哇你看，这里没头发了。哇，你看，这片区域的头发毛囊开始坏死了，我估计过个半年这边头发就要掉了。A博的脸色逐渐从微笑的保护色变成了真实的赤红色，再变成了白色。
医生终于检测完了，他笑着看着A博说：其实你没必要来看医生，你这个看不好的，哈哈哈。A博惨然道：医生，我这个是不是遗传学的雄秃？
哈哈哈，你看。医生说，你们年轻人比医生懂得多了。你这个根本不用治，你肯定会秃，将来你生儿子你儿子也会秃，生个女儿头发也不会多。
这话听起来有些像骂人，A博很是无奈，他说：医生，那有没有办法可以延缓。
医生想了想，说：多吃点水果，多去晒晒阳光，多去健身运动。A博惊喜道：这可以延缓吗？
不。医生看了眼A博，这可以让你心情好一点。
A博无奈地看着医生。医生说：我没开玩笑，这东西就是要看开。你看你担心秃，心情不好，心情一不好，连皮肤都变差了。说着他就下笔给A博开了几盒护肤品。
医生！A博不甘心地说，那米诺地尔酊和非那雄胺片给我开点吧！
医生笑眯眯地说：真没用的，孩子。大不了秃了以后买个假发嘛！喏，你看！说着他就把那头锡纸烫揭开了，露出了俏皮粉嫩而光明璀璨的头顶……
很久以后，A博回忆起这次经历，他很是感慨医不自医的道理，末了他会加上一句：索性那次开得几盒面霜效果挺好的。
四
相比起来，B博的心态就好很多了。B博是我的学长，从事当代西方前沿美学研究，无法相信一个从事于西学的博士生，竟然比谁都信奉中医一说，他是整个研究所第一个开组会喝芝麻糊的人，后来又觉得是湿气重，开始喝薏仁水，再后来去网购何首乌，用何首乌泡水洗发。然而头发日渐稀疏，终于还是放弃治疗，整日给我们转发《秃顶是男人成熟的象征》之类的推文，看惯发起发落。
然而在2017年的一个春夜，相恋5年且已谈婚论嫁的女友对B博说：对不起，我爸爸说不让我嫁给一个秃子。说罢便悄然离去。B博当时在读黑格尔，他引用黑格尔的名言感慨道：悲剧啊，就是善的冲突。要遵守家庭的伦理的善，要争取爱情自由的善，两种伦理的冲突带来的是个人毁灭的必然性！啊，我的安提戈涅！当晚他饮酒高歌，说是要去植发后顶着一头油亮黑发去女友家里提亲，明媒正娶。
可惜的是第二天就有人拍到了B嫂和其他男人在紫金港手牵手散步的照片，远在西溪校区的B博把B嫂的所有照片还有一摞植发广告单在世纪之光雕塑下付之一炬，他引用叔本华名言痛斥道：就像象与野猪有獠牙、牛有角、乌贼有黑烟样墨汁那样，自然之神赋予女人防卫的武器就是粉饰的诡术。
五
C博是认识的人里唯一一个秉持头发越少，学术越好原则的，我永远也忘不了，在他的办公室，这位发了多篇SCI的学术大佬从桌底箱子掏出一箱章光101的场景。当时他拍着我的肩膀说：别客气啊，你要是需要跟我说，我有会员的。他还给自己定了个计划，每年花在头发上的钱必须达到自己科研经费的10%，争取在2018年实现15%。
学术大佬都是有执行力的人，在2018年C博就果断实践了这个15%，C博去某大医院进行了植发，以一个单位12元的价格怒植3000个毛囊，整个脑门布满了红点点。
我和A博相约去探望他，植发后的C博很开心，他就像个临盆后的妈妈一样每天盯着自己的毛囊宝宝。左手右手对着头皮做着慢动作跟我们描述他未来的发型蓝图，十分喜悦。然而离开时，A博却面露忧虑，他对我说：我觉得C博是遗传雄秃……我说：这跟植发有什么关系，植了的头发要是能长出来就不会掉了吧？A博沉默不语。
很快，C博的植发初有成效，他的发际线被硬生生拉长了10公分，布满了婴儿般的小绒毛，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温柔了。他笑道：这个10厘米对于人类行走只是一小步，但对于我……他想说出个霸气的词，顿了顿说：是……是太空步！
C博没有想到的是，他一语成谶：迈克尔·杰克逊的太空步其实是倒着走的。
过了一年他就发现，虽然自己植过发的发际线没有问题，但是他的头顶发涡却愈加稀疏，有朝着发际线进攻之势。原来如A博所言，C博得的是遗传雄秃，是从发际线和头顶两个区域同时脱发，也就是说，目前的植发只是顶住了发际线的衰败，但却难以保住头顶。如果头顶到脑门这个区域的头发掉光，C博很可能就要成为一个小龙人。
这个用古话怎么说啊？C博丧气地问我，我想了想说：这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日啊！C博对天长啸，沮丧的表情令人动容，我特么的就姓陈啊！
六
博士们的发际线是知识水平的体现，是一种重要的社交工具，是幽默豁达的体现。A博把这些话谨记在心，他没日没夜地科研学习，同时收敛了我行我素的脾气，安之若素，在聚会时即便被调侃了头发，A博也是微笑应对，仪表自然。还会跟师弟师妹们讲三医院的面霜如何之好，讲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有趣故事。
在一个微醺的仲夏夜，期末聚会后，同实验室的师妹向A博表了白。她温柔地投进了A博的怀抱，像是小船停回了港湾，热烈而娇羞。
溽暑似酒，清风如洗。A博说：可我是一个老秃子啊……
学妹温柔地用嫩笋般的手遮住嘴笑了起来，然后她悄声地说：那我……就是你的小兔子。
水天清话，院静人销夏。A博可能没想到，自己的发际线爬到了最高处，那也是他幸福的最高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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