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自己的癌症患者开了一张死亡处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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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在将来,我们也可以自由而平常地选择,如何走向结束。
照片中的这位医生叫D. Ross Camidge,科罗拉多大学癌症中心胸部肿瘤科主任,肺癌专家。今年春天,准确的说,是2019年4月16日,他亲手开出了一张死亡处方,也是第一次,成功帮助一位患者自杀……
D. Ross Camidge医生
这位主动选择死亡的患者是一位非小细胞肺癌腹腔转移患者,虽然病情处于进展期,但是并非完全无法可想。
这一张死亡处方和这一场肺癌治疗,给予了身为资深肺癌专家的Camidge极大的震撼,因此,他将这个流程详细的进行了分享……
科罗拉多州是美国少数几个在法律上通过了医疗辅助死亡(Medical Aid in Dying,MAID)的地区。需要明确一点,MAID程序和我们印象中的安乐死并不完全一样。
科罗拉多州官方关于MAID的信息介绍页面
Camidge医生自己就有两个之前的病例可以说明MAID的特点。
第一个病例,是一名60多岁的护士。这位经验丰富的护士直接又老道,在她的肺癌病情复发且进展之后,面对医生给出的挽救化疗(salvage chemotherapy)方案,她冷静的希望沾沾新法案的光——要求Camidge帮她开出MAID处方。
MAID的一般流程是,患者需要找到两名医生,一名负责开出处方,另一名则负责开出患者需要MAID的证明。在获得处方之后,患者自行去药房拿药,自行回家(或者去其他地方)自主结束生命……
因此,开出这第一张处方一周后,Camidge往老护士家打电话时,接电话的是护士本人,他还是吃了一惊的。
看来你没吃那些药。Camidge在电话里说。
老护士解释,自己已经拿了药,处于随时准备着的状态。这种能够控制自己的死亡,而不是在疾病中等待的状态,会让我更冷静,更感觉自己能控制自己……她说。
几个月后,肺癌夺走了她的生命,那些药并没有被用上。
第二个病例,是一名50多岁的中年男子。小细胞肺癌晚期,在MAID流程走到开处方的时候,他已经进入濒死状态,无法自行把处方中的自杀鸡尾酒——地西泮,地高辛,吗啡和普萘洛尔混合物——遵医嘱服下。
因此,他失去了自我控制死亡的机会,最终还是在肺癌的折磨中走到尽头。
这倒并不是MAID的流程特别拖沓,主要是由于如果一名患者提出需要医疗辅助性的自主死亡,医疗系统要保证这不是一时冲动的结果。
因此,在首次提出MAID之后,患者会有两周的冷静期,之后需要和第二位医生谈话,这位医生正是负责证明患者在病情上确实符合MAID需求——预期生存期不超过6个月,本人理解这个决定所面临的情况,同时其本人对这个决定没有疑虑。
在第二个病例中,患者的肺癌完全等不及这个流程走完……
因此,对Camidge医生来说,虽然之前开了两张MAID处方,但是并没有患者真的因此而死。直到遇到今年4月的这名非小细胞肺癌患……
这名患者叫Bobbie(化名),老年女性,从纽约移居到科罗拉多20余年,有一名独子定居在纽约。
科罗拉多大学癌症中心,相比纽约,这个地区地广人稀
Bobbie有一个非常特殊的情况,10年前,她丈夫因胰腺癌而死亡。那是一场让旁观亲属感到非常骇人的痛苦而不体面的疾病经历,患者坚持治疗到最后,给作为家属的Bobbie留下的却是从此以后独自一人的生活和对癌症治疗的某种偏见……
所以,当Camidge医生第一次接手Bobbie这个患者的时候,这位老太太就提出了:不要化疗,不要吃抗肿瘤药,别的可以商量。
虽然棘手,Camidge依然尽了最大努力满足了她的要求。在三年的时间里,医疗团队制定了多次高精度放疗计划,把Bobbie的进展期肺癌控制住。
Bobbie是个独立自主的老太太,身患进展期肺癌的她,每次都是自己一个人来看病。与一般人对癌症患者的印象不同,老太太每次和Camidge的治疗团队见面的时候,都把自己收拾得非常妥帖——穿好套装,戴好沉重的经典款耳环,在套装外面装饰上项链吊坠,梳上杰奎琳·肯尼迪的发型……就像参加什么正式会议一样,一丝不乱。
杰奎琳·肯尼迪的经典短发造型
大概正因为她如此的独立,坚持自己的主张,在放疗效果好的时候,老太太常常指着看起来不错的影像学检查结果教育Camidge,你看,我就说嘛,不用化疗不用吃药,效果就是很好。
Camidge医生呢,作为肺癌专家,他当然知道患者的观点不对,别说老太太丈夫十年前的治疗经历已经被医学发展超越,不同癌症和不同个体对抗癌药物治疗的反应也是不同的。但是Camidge也并未试图说服她,毕竟患者本人并没有说所有人都不应该化疗和药物治疗,仅仅是——她自己不接受。
兜兜转转,放疗的疗效也到头了,Bobbie的肺癌出现了腹腔转移,无法再通过放疗控制。
由于老太太是个老烟民,找到靶向治疗的靶点机会较小,Camidge为她测试了免疫治疗的可能性。结果非常的喜人,免疫疗法有70%的可能性在她身上起效!更重要的是,免疫疗法和化疗完全不同,不会有Bobbie所担心的那些副反应出现。
Camidge以最快的速度和Bobbie展开了沟通,在最后一轮放疗结束后,他告诉因为发生腹部转移而被腹水困扰的Bobbie,现在有一种全新的癌症疗法,不仅可以控制目前的腹水等让人难受的症状,还能给予更长的生存年限,治疗也很方便,只需要每几周到门诊来通过静脉输注……
听了这些,老太太眼里没有出现任何高兴的情绪,取而代之的是惊慌和怀疑。
她说:医生,你应该知道,我不要药物的。你看,我这么老了,又孤身一人。
没等Camidge下一段劝说开始,她又接着说:我看我们还是聊聊‘协助自杀’(MAID)这档子事吧。我不是开玩笑,也没有小看这件事。我知道这事已经立法了。我想问问,我是得去找别的医生,还是你能帮我呢?
Camidge接下了这档工作,尽管他工作的医院,是美国名列前茅的癌症治疗中心,尽管他作为肺癌专家,工作的目标是治疗患者而非杀死患者……他终究没有拒绝Bobbie。
和大多数顶尖癌症中心的配置一样,Camidge有一支完整的MDT团队,团队里包括固定的护士、医生、临床研究协调员、调度员、社工、执业药师和临床营养师。在了解到这个病例的最新进展之后,大家一起坐下来,针对MAID进行了讨论和计划。
团队中的社工根据她个人的相关经验,为Camidge和Bobbie制定了医患双方需要一步步经历的行动指南。为了让Bobbie的诉求通过,Camidge非常小心地检查了自己填写文件时的用语。并且打电话给Bobbie的社区医生,一番解释之后,说服他成为Bobbie的疾病认证人,并且还把自己填写文档的心得和注意事项发给他,方便他更有效地呈递手续文件。
团队中的药剂师则开始帮患者物色最佳致命处方。
在美国,MAID处方很难被医疗保险覆盖,患者想要医疗性自杀,还需要自付用药费用。不仅如此,能够给这份处方发药的药房,也并不多。在MAID刚刚在科罗拉多通过的时候,在Camidge单位看病的患者如果想要把这份处方兑现,还得跑到80公里以外的药房去。也就是近两年,科罗拉多大学癌症中心才能发放MAID药物。
最贵的MAID处方价值5000美元,药房需要把100粒巴比妥胶囊的里的药剂拿出来,装在单独的容器里交给患者。患者回家后,需要将药物加入温水或者酒精当中,在3-5分钟里全部饮用。这份处方之所以是最贵的,是因为它是最有效,最舒服的——在15分钟内人就能陷入昏迷(这也是为啥必须快速饮用,否则有些人喝到一半就会昏过去),然后会在12-100小时内在睡梦中安然离去。
最便宜的MAID处方则只要50美元,内容就是大剂量的液态吗啡。这种处方很难被开出来,因为,首先,对于长期使用吗啡或阿片类药物镇痛的患者来说,它不合适,而癌症治疗中心的患者几乎都使用阿片类药物镇痛。其次,与大众的想象不同,吗啡过量死亡的过程非常痛苦。在注射后,人不会马上进入昏迷状态,可能需要2-4小时的时间。在这段清醒时光中,患者会感到剧烈的恶心。因此,如果不得不选择这种处方,可能还需要搭配其他控制吗啡副作用的药物,或者承担患者死前还要惨遭折磨的风险。在陷入昏迷后,患者将在12-24小时内死亡。
真正经济实惠的,还是上文中提到的鸡尾酒处方——心脏停止药物、镇痛剂和抗焦虑药,500美元。药房会将药物以粉剂状态分装交给患者,并配上相应溶剂(比如碱性水)。患者需要在2分钟内饮用混合液,之后,2-30分钟内发生昏迷,20分钟到3小时内死亡。这就是Camidge团队为Bobbie选择的处方。
也许有人认为,患者都要死了,还谈处方价格有些冷酷无情。Camidge指出,计划性的死亡其实需要大量的规划,比如Bobbie,作为独居老年女性,她不仅要考虑药物的处方价格,还要安排好自己的遗物分配,提前预约搬家公司将她的家具在她死后送到她弟弟家,清算和预付水电煤账单,处理房屋所有权问题等等……
更直接的还有,她死后谁来打电话通知殡仪馆收尸,哪家殡仪馆,什么价位,尸体如何处理等等,都需要Bobbie本人来规划。
也是因为这样,原本两周的冷静期转眼就过去了,Bobbie的各种事情还没有安排完,并且还在不断联系Camidge进行咨询。
在此期间,Camidge帮Bobbie联系了姑息治疗门诊的同事,上门到她家里去,替她控制疼痛、恶心和消化道症状。
Bobbie去拿药的时候,医院的MAID药剂师会帮她详细的过一遍服药的具体流程。而Camidge团队的社工则帮助Bobbie过了一遍死后的流程:谁会通过什么方式去联系相关人士,又是谁在什么时间以什么方式来替她收敛遗体。
Bobbie还自己联系了好多家临终关怀机构,只有一家愿意委派一名护士来她家里——主要工作是看着她自杀,并确认她死亡后帮忙给人打电话。
做完这一切之后,Bobbie才定下了日子——4月16日,一个周二。更具体一点来说,上午10点30分。
在这整个准备的过程中,Bobbie没有表现出一点疑虑和反悔,她对此非常认真。而Camidge在与Bobbie的不断交流中,也意识到——免疫治疗,并不能完全扭转她的病情,正如她所说,她已经老了,而且孤身一人,多几个月的治疗也许并没有那么大的意义。另一方面来说,Bobbie也许并不是因为晚期肺癌而选择MAID,也许正是因为衰老和孤独。毕竟,即使在人生的最后阶段,她也必须独自一人安排好一切——这正是孤独的症状啊。
在Bobbie人生的最后一个周末,她远在纽约的独生子来看了她,然后在礼拜天下午打道回府,并没有留下来送母亲最后一程。
周一,Camidge没有收到Bobbie的消息。周二是他的门诊日,早上11点,在忙碌的工作中,他从那家临终关怀机构收到一封邮件——您的患者Bobbie已经过世。
平庸而普通的一条通知。就好像您的航班已经起飞一样。
下午2点,社工告诉Camidge,老太太的遗体已经被殡仪馆拉走,搬家公司已经到位,家具们也将被拉走。
几天后,Camidge开始走流程,填写老太太的死亡证明。由于目前的政策原因,死亡证明上,死因一栏,不能写上MAID,而只能写转移性肺癌。
填完这张表,这个病例对身为医生的Camidge来说,算是从程序上结束了。
但是这第一次成功帮助患者自杀,也让他感触良多。首先是不适感,Camidge承认,不管说得多么正确和高尚,Bobbie选择死亡让身为医生的他感觉不舒服,一部分原因是他作为优秀的肺癌医生,在可以尝试效果较好的治疗方案的时候,直接顺从患者放弃转而开出了杀死患者的处方。
另一方面,他也感到,MAID对医患关系的要求非常高,他给Bobbie看了三年肺癌,在三年里,他仅仅是认识这个人,而在Bobbie提出MAID请求之后,他才真正地了解她,也正是因为这种了解,让他能够放下免疫疗法,真正站在Bobbie的角度,去理解她的年老和孤独,选择帮助她开出了死亡处方……
Camidge在总结中认为,MAID在将来,可能会变成一种平常的医疗程序——就像无痛分娩一样,产妇可以自由的选择是否需要无痛来迎接新生命,我们也将可以自由而平常地选择,如何走向结束。
参考资料
[1]https://www.colorado.gov/pacific/cdphe/medical-aid-dying
[2]https://www.huffpost.com/entry/maid-assisted-suicide_n_5d122a71e4b07ae90da4398a
[3]http://www.ucdenver.edu/academics/colleges/medicalschool/centers/cancercenter/Pages/CancerCenter.aspx
[4]https://coloradocancerblogs.org/brigatinib-becomes-potential-new-first-line-option-for-alk-positive-non-small-lung-cancer/
本文首发:医学界肿瘤频道
本文作者:姜飞熊
:Shar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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