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岁胰腺癌患者化疗,半年后去世,他经历了什么?
目前,我国胰腺癌的5年存活率只有7~8%,在胰腺癌的治疗上,我们一向主张要中西医结合,中西医并重,不建议手术和化疗,但是,这位75岁的胰腺癌患者自确诊后开始化疗,半年后去世,这位胰腺癌患者在这半年的时间里经历了什么?许多肿瘤患者并不清楚,这篇文章详细的记录了整个治疗过程,后来的肿瘤患者从中可以吸取哪些经验教训?什么样的治疗方案是比较好的?怎样的治疗才能不走弯路?这是值得我们思考的地方。
胰腺癌从发现到死亡,这个医生冷眼旁观了全过程(一)
原创2021-08-05·爱讲故事的小A医生
宾老师死的那天,是个星期六。A医生,5床不太好。凌晨1点半,夜班医生小A被护士从睡梦中叫醒。知道了,马上过去。 小A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穿上隔离衣,出门前顺手把听诊器挂在脖子上,脑海中快速调取5床病人的信息。75岁男性,半年多前发现胰腺癌伴有肝多发转移,化疗4个周期,这次是肺部感染入院,3天前出现嗜睡,2天前开始每天尿量少于800ml,今日白天无尿。现在血压和脉氧怎么样?血压刚才量的70/40mmHg,脉氧测不出,心率也降下来了,白天60,现在40多。泵着多巴胺还这样……小A心里大体有了数,知道今晚是躲不过去了。推开5床的病房门,房间里灯火通明。因为是夜间,加上疫情期间管理严格,眼下只有一个50多岁的男护工陪床。大爷醒醒!大爷!大爷!护工弯腰在老人耳边大声呼喊,却没得到半点反应,只听到床头氧气瓶的嘶鸣。小A掏出随身带的小电筒,扒开患者眼皮照了照。对光反射还有,但已经开始迟钝了,再摸手脚,凉丝丝的,脉搏似有似无。拿听诊器一听,心音弱得听不清,双下肺细细密密的水泡音。
心衰,肾衰,肝衰,昏迷,回天乏力。
给家属打电赶紧来吧。小A收起听诊器,对护工说。护工手忙脚乱地打电话,小A让护士看着病人,自己扭头出了病房,翻出病历。拒绝胸外按压,拒绝气管插管的同意书之前都签了字,省得谈话了……剩下的时间就是等待。也没等多长时间。家属就住在医院附近的宾馆,接到电话之后,10分钟就赶到了病房。病人病情很重,很可能过不了今天,你们有什么想说的话赶紧给他说吧,也许还能听见。小A说。五十多岁的大儿子握着老人的手,哽咽道:爸,你睁眼看看,我们都来看你了!爸!小女儿领着外孙站在床边,一脸沉痛。外孙瘦瘦高高的,在外地读大学,这几天偶尔露面,此时站在妈妈身后,一脸麻木。人的生命一旦滑向死亡,过程就那么几分钟而已。
而且大部分患者临死时都处于昏迷状态,能留下只言片语的少之又少。监护仪上的心电曲线波形越来越稀疏了,血压已经测不出。小A示意护士可以做心电图了。这是一个死亡前的仪式,用来证明患者已死,并记录确切的死亡时间。护士把心电图机连上,拉了3张图,拉到第3张的时候,十二导联均为直线。小A满意地点点头,宣布:死亡时间,1点55分。尿管、输液管拔掉,家属可以收拾衣服了。小女儿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寿衣,拆开包装。外孙站在旁边,看着全身赤裸、仰躺在床上的姥爷,有点局促地撇开脸。他也许是第一次经历死亡,不知道患者在临死之前,是没有什么尊严的。小A扭头扎进办公室,开始记录死亡病程,填写死亡证明三联单。人死事未了,还有许多相关的文字工作等着她处理。正当小A奋笔疾书的时候,外孙探头进来。什么事?小A以为他来催促,死亡证明正在写着,等会儿给你。外孙摇摇头,说:你这儿能充电吗?小A愣了下,说:可以。指指办公桌下面的插排。外孙插上充电器,手机游戏的画面一闪而过。小A收回目光,就当没看见,继续干自己手头的事。在医院工作久了,总会练就一双慧眼和一颗玲珑心脏,不招惹是非,不轻判善恶。
小A看着这一家人,不禁回忆起半年多前发生的事。死者姓宾,叫宾鸿生。鸿运一生,是个好名字。在生病之前,宾老师的人生确实比一般人顺遂,儿女双全,各自成家立业,自己也熬到了副厅级,退休待遇什么的都很不错。小A在门诊见过他几次,老爷子态度谦和,排队等得久了也不着急,开完药总要说一声谢谢大夫,又麻烦你了。一来二去,小A就记住了这个有礼貌的老爷子。
时间倏忽而逝,转眼又过了半个多月。
当小A几乎忘记这件事的时候,科里收了个新病人,看名字好眼熟,可不正是宾老师。他这次是来打化疗的。宾老师的儿子后来找了两个肿瘤专家咨询,都建议他尽快做强化CT或者PET-CT。但他不放心省级医院的水平,带着老爷子去北京做了检查,不出所料,检查的结果是胰腺癌,而且是预后较差的胰头癌。拿到结果,家里人又动用几重关系,辗转联系上北京协和医院某知名肿瘤专家会诊,得到的意见是先穿刺活检取病理,然后化疗。病理结果出来又过了5天,如此折腾一番,3周的时间过去了,父子俩捧着专家的会诊单,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小A所在的医院。宾老师的儿子向我们抱怨了北京就医经历之曲折,最后着重点出,为了请这位知名专家出山,光会诊费就花了1000元。小A和同事M怀着崇敬的心情仔细辨认了专家的笔迹,沉默片刻,相互交换了眼神。——是冤大头吧?——冤大头无疑了。
怎么说呢,这诊疗方案一点没错,完全符合转移期胰腺的治疗规范,但要说值1000元就太夸张了。肿瘤科任何一个主治医师都能给出同样的意见,因为这就是NCCN指南里白纸黑字的治疗流程,化疗方案也是个最经典、最常用的方案。小A觉得吧,这会诊单顶多价值28元,也就是肿瘤科一个普通专家号的费用,再多就有骗钱的嫌疑了。更别说,这一来一回耽误了多少的时间?早一天治疗,早一天获益,对肿瘤晚期的病人来说,时间就是金钱,剩下的日子都是按天过的,浪费了将近1个月的时间在检查上,太可惜了。用小A科主任的话讲,就是有钱、任性、瞎作。强化CT显示胰腺癌已经转移到肝脏,而且是多发转移。小A拿出CT片子一看,嚯,肝脏上大大小小硕果累累,满眼都是类圆形的低密度灶。再看去年此时的查体报告,腹部超声没有报出任何可疑的东西。仅仅一年时间,胰腺癌就从无到有,从有到恶,从恶到凶了。进展这么快,常见吗?小A问主任。主任说:不常见,但也有。
比如那个某某局长,一开始就是胆囊息肉,每隔半年查一次腹部B超,结果还是得了胆囊癌,术后2个月就肝转移了,术后不到1年就死了。胆囊癌和胰腺癌都是恶性程度很高的肿瘤,胰腺癌又叫癌中之王,更不可小觑。午休的时候,小A和同事M在办公室里吃饭聊天,说起宾老师一家去北京看病的事。同事M讥笑道:脑子有病吧,做个CT跑北京去。就这病,需要专家看?有钱烧的。要是听你的,第二天做上CT,这会儿第一周期化疗都打完了。小A吸了口奶茶,说:就算早打上化疗,对生存期有什么影响吗?你看他化验单了没,肝酶已经有点高了,能打几次化疗,还不一定呢。同事M说:没做基因检测?做了,术后免疫组化报Her-2就一个加号,其他什么基因都阴性。那就是没什么靶向药可吃,化疗完只能等死了。同事M哦了一声,很快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转而说起自家的猫咪有多么可爱,还给小A安利了一款植物洗面奶,说是韩国进口的,洗完脸特别清爽。小A把洗面奶的链接收藏了一下,打开炒股APP,发现前天买的一支股票今天涨了3%,赚了800多元,心情大好,当即点了卖出,落袋为安。
同事M看了有点眼馋,说你不等等,万一明天涨停了呢?小A说:那也有可能跌停啊。我又不专门研究这个,赚钱全凭运气,就算明天涨了,那部分也不属于我,我等小农,赚个奶茶钱就心满意足了。同事M揶揄:哎呦,800块钱够你喝半年奶茶了!小A谦虚道:哪里哪里,还不够一次专家会诊费的。虽然对宾老师的儿子有诸多腹诽,但小A每次查房都是笑脸相迎,今天刚化疗完,可能会有些胃肠道症状,比如恶心,不爱吃饭,这都是正常的。注意多喝水,多排尿,别接触冷水。宾老师坐在床上,笑眯眯的,说谢谢,辛苦大夫了。前两次化疗都还算顺利,直到第三次化疗结束后,血常规和肝功的化验单开始出现异常了。小A看着逐渐上升的转氨酶,和逐渐下降的血红蛋白和白蛋白,眉头皱了起来。
转氨酶和胆红素突然成倍升高,是个危险的信号,说明转移瘤对肝脏的破坏非常严重,已经超过了肝脏自身代偿能力的极限。小A一直觉得,肝脏像一只生长在人体内的乳房,把体内的血液转化为棕色乳汁——胆汁,通过十二指肠乳头排入小肠。那些转移至肝脏的肿瘤团块,好像一只只哥斯拉巨兽,肆意吞噬正常细胞,破坏城市基建,带来绝望和恐惧,直到将人类文明彻底摧毁。
上帝说,末日来临,洪水将淹没整个大地。
异常的化验指标告诉小A,宾老师的体内正发生着一幕末日般的景象——海面上涨,江河倒灌,城市和农田被淹没在一片棕黄色的洪水之中。胆汁,这种带有强烈腐蚀性的洪水,可以将肉块分解成微小的肉糜,本是滋润消化道的甘甜乳汁,现在从被肿瘤压断的破裂的下水管道中喷涌而出,成了腐蚀人体的毒液。成日养尊处优的肝细胞们哪里见过这种可怕的景象,几乎毫无反抗之力,浸泡在毒汁中发出痛苦的哀嚎。不到几天功夫,大半国土均已沦丧,政府彻底瘫痪,免疫细胞组成的军队损失惨重,群龙无首,甚至自我攻击,四处硝烟弥漫,尸骸遍地,宛如人间炼狱。宾老师开始出现黄疸,首先是巩膜,很快面颊和胸腹的皮肤也被染成了刺眼的柠檬黄色,像梵高笔下用色夸张的油画。更可怕的是,这种黄疸伴随着难以抑制的瘙痒。这种痒如魔鬼的诅咒,深入骨髓,绞紧灵魂,让人日夜不能安息。唯一的办法是在超声的引导下,将一根细管插入扩张的胆管,让胆汁改道,流至体外。这种操作名为经皮肝穿刺胆道引流术,简称PTCD,是临床常见的针对梗阻性黄疸的处理方法。小A跟主任商议之后,联系了超声科医生,准备当日进行穿刺。陪护无法做主,只能给家属打电话。
宾老师的儿子赶到医院,听小A说了情况,眉头紧皱,说:是不是做了这个手术之后,就不能再打化疗了?小A被对方的思维逻辑惊呆了3秒钟,说:不能化疗是因为出现了肝功能损害,而肝功能损害的原因,一个是转移瘤本身造成肝脏的负荷大,再一个很重要的就是胆管堵塞,造成梗阻性黄疸,反应在化验单上就是直接胆红素成倍升高。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化疗应该是很难进行下去了。行,行。宾老师的儿子抱着手,腕上的名表闪闪发亮,这样吧,我们先商量商量,什么时候做,决定了再通知你们。小A有点无语,心想你们能商量出个P啊,不过是耽误时间而已,当然,表面依然挂着社会化的微笑:行啊,那今天先不做了,你们尽快商量吧。中午,同事M听说了这事,说:得,又开始作妖了。你看着吧,像这种肝转移的,胆红素这么高,用保肝药根本没用,这几天非出乱子不可。果然,第二天早上小A来上班的时候,就看见护士站乱糟糟的,宾老师的陪护正在和护士大声说着什么,情绪很激动。
都凌晨三四点了,我就睡过去一会儿,一个没注意老爷子就出来了,我怎么知道他能干出这种事?小A好奇地拉住夜班护士,问:昨晚出什么事了?护士臭着脸说:别提了,半夜3点,5床突然跑出来,对着护士站小便。我喊他也不听,还不穿裤子说胡话,把实习的护士都吓着了。哈?小A惊大了嘴巴——护士站公然小便,这真是文质彬彬的宾老师干出来的事?打扫卫生的清洁工也愤愤的:看着挺文明的一个人,怎么能随地小便呢?你看弄得多脏,地上全是尿!他是不是脑子有病啊?同事M背着新买的LV包包施施然走过来,听了几句,经同事提醒,小A这才反应过来,宾老师不是神经错乱,而是得了肝性脑病了。肝性脑病,是一种肝功能严重受损后,胆红素和其他毒素通过血流侵入大脑,造成大脑功能失调的一系列综合征。
这种病临床上多见于肝硬化或者肝癌晚期的病人,胰腺癌肝转移造成的肝性脑病,小A工作这几年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遇到新鲜事物,小A学习兴趣大增,立刻找出内科学课本翻看。根据书上的说法,肝性脑病的发病是一个渐进性的过程,由轻到重可以分成5期。宾老师随地小便的行为已经可以归属于2期,也就是昏迷前期了,如果再不干预处理,很快就会出现昏睡,甚至昏迷。无奈的是,宾老师的儿子还没和家里人商量出个结果来。小A有点着急,汇报给主任。主任却已经见怪不怪了,说:有些家属就是这样,不信任咱,你看着吧,他儿子肯定是又跑去别的地方问专家了。
那肝脑怎么办?先喝点乳果糖通通便,静脉滴上点雅博司啥的。再给他儿子打个电话,不想做穿刺就签字拒绝,留下白纸黑字的证据,别到最后怪咱们不给他爹治,就跟上次那个某某书记的岳父似的,闹着打官司,搞得咱里外不是人。行了,查完房我还有点事,病房你盯着点。说完端着茶杯,一阵风一样飘走了,徒留小A在风中凌乱。一旁护士已经开始催了:都9点半了,医嘱都下好了吗?新病人已经来了,在9床等着呢。哎你这个乳果糖让他怎么喝,一天喝几次?小A有点头大,让护士去问同事M,自己提起科室的座机,准备先给宾老师的儿子打个电话。至于为什么用座机不用手机,这也是多年血泪积累的经验教训——不要轻易把手机号码暴露给病人,除非你想一天24小时都被各种电话骚扰,因为那些病人家属可不管你是上班还是休息。
嘟,嘟……等了许久,终于接通。喂,你谁啊?背景音很嘈杂,好像在马路旁边。小A赶紧说:你好你是宾鸿飞老师的儿子吗,我是某院老年医学科的A医生。你父亲昨天出现了病情变化,是这样……又把病情解释了一通,小A再次提起做PTCD的事。电话那头这次倒是很痛快,说:穿呗,既然你们要求穿,我们家属没意见。还是那句话,只要能治病,钱不是问题。小A心想这哪是钱不钱的问题,总共也活不了几月了,就像哪个春晚小品上说的,人死了,钱没花完。人家说穿那就穿吧,也不是多复杂的操作,小A干活麻利,放下电话就立马联系超声科,当天上午不到11点,宾老师就带着引流管回病房了。黄绿色的液体从透明的管子里不断流出,几个小时的功夫,引流袋里已经积攒了300ml的胆汁。就这样连续引流了3天,宾老师的黄疸稍微减轻了些,也再没有发生过随地大小便的事。可是小A知道,这不过是权宜之计,肿瘤还在生长,死神已经拿起了镰刀,盘踞在床头,跃跃欲试。
(完)
后记:
宾老师从最后一次入院到死亡,只过了2个月。中间唯一一次晒到阳光,是被儿子接去房产大厦,办理房屋过户手续。从那之后便躺在病床上,至死再没洗过一回热水澡。